火炭丽琪

人生是什么 我今晚不知道吔

谢谢惠顾


一个食客的忧伤告白

X2 SJ



大野决定关店那天,我和松本还在对着店里小电视放的综艺节目哈哈大笑,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他生动的眉毛舒展开,像高高旋飞的海鸥。

等到樱井也点头确认了这个消息,我们才开始把大野软软的告知当真,相叶在柜台前一瞬间表情就垮下来,嘴角抽动要哭出来的样子。


我总觉得大野是无所不能的。他做饭很好吃,做荞麦面更是一绝,我们能聚在一起可能都是因为他荞麦面做得好。味道很清淡又上瘾,樱井这样的荞麦面迷能吃三碗。他还会修理电器,店里的木质餐桌也是他手工制作的,墙上挂的几幅画据说也是他高中时候画的,虽然二宫说那是大野从街头画家那里花了三十万日元买的,我还是觉得很厉害。

画上一片雾蒙蒙的蓝,应该是大海吧,我对艺术品的理解不深,只能通过颜色去感受作者想表达什么,我之所以认为那是大海,是角落里有一群五颜六色的痕迹,像污渍一样,没有脏成这样的天空,海洋的话倒还情有可原。但我也不敢确定,大野是那么随心所欲的人,他要是认为天空是脏的,那也可以理解。

除了这些真的技能,大野更多的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氛围。可能是沉默过头的原因。不管什么事情,只要超出范围,都脱离了原本的性质。比如相叶脾气好的过头,我总觉得他一旦生气,就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打死。一个人一旦沉默的过了头,别人就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些别的心思,大野一言不发也让人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。如果这家店要烧起来了,他一定能第一时间浇灭大火,我们都这么相信。这种安心的副作用便是一种心虚,他好像看透了我们所有人的想法,只是不说而已。

他更多时候只是默默待在那里,偶尔说出几句石破天惊的话。有次生意不多,他坐在那里整整两个小时没有移动,松本问他在想什么,他回答什么也没有。在这样的时候,我会觉得是我想多了,他只是普通的木讷。


大野的决定突然,可又冥冥之中有预料似的,我们谁也没有表示惊讶,除了我和相叶有在悲伤。因为那是大野,他可以认为天空是脏的,也可以随时出海钓三天的鱼,这是他的店铺,就算它成为我们几个人生活唯一的连接点,如果他想要抹去,也是理所应当的。

松本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,“那你要去哪呢?”

“还没有想好,总之要离开东京。”大野坚定的说。

“啊,果然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小老板。”二宫捧着手机,头也没抬,“有钱真好,说走就走。我就要失业了啊……”

“在这里表演魔术真的是你的本职工作吗?”

二宫没有回答,在角落里掏出了扑克牌。他开始自娱自乐的摆弄起卡片,一个人也很悠然自得的样子。

樱井转过头:啊,nino又来了。

他的手并不纤细修长,不像魔术师的手,可变起戏法来很灵活,我也不知道他的职业是什么,据他本人说是魔术师,他的确整日在这家店铺里表演。偶尔来吃饭的客人看他不受氛围影响的沉醉在扑克里,也有给他小费的,这么想他并没有骗人,但我总对他说的话抱有三分质疑。

“没事!我养你!”相叶泪眼汪汪的对二宫说。

“就你那厨艺,还会有别的地方聘请你吗?”二宫绝望的躺倒在沙发上。“啊,要饿死了。”


相叶非常擅长麻婆豆腐以及麻婆豆腐炒饭等一系列麻婆开头的产物。味道的确不错,但一做到西式饭菜,从样式到口味可都惨不忍睹,我怀疑他只会做那一道菜,又凭着小花招创造了麻婆菜系,大野为什么要雇用他成了迷,可这个笑容盈盈的厨师从我走进这家店起就已经站在那里了。他还顺带帮忙点菜和上菜,非常有亲和力。

人生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够了。樱井这么说。任何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会诡异的很有说服力,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银行家,他是这家店的投资人,也是大野高中的学弟,所以才时常来店里。松本是最奇怪的客人,虽然他和相叶二宫都亲密的不行,但何时如此亲密的我也不知道,作为大野带来的常连客,他出现的频率过高,就和有什么目的一样。松本是个律师,这绝对是最适合他的职业。他总给人一种严谨严格实事求是的印象,再配上与众不同霸道总裁的气场,下一秒就要告谁一样,为了掩盖这样的霸气,他总尽量收敛自己的表情,把气氛变得温和一些。


我记忆里天下无敌的是松本润,但松本的心里天下无敌的却是樱井翔,他从来都不承认。每次有什么突发事件,和相叶会第一个找二宫在哪里一样,我会下意识看向松本,松本的视线都在樱井身上。

我偶尔在他们的谈话中听到一点关于之前的松本和樱井,樱井的母亲曾改嫁到松本父亲家,两个人也就作为继兄弟相处过一段时间,可樱井母亲是只“没有长脚的鸟”,樱井的形容,在疯狂的热恋之后,逐渐冷却带来的战争和争吵,让短暂的婚姻很快走到了终点。樱井说,“一旦停下来就会死掉,有那样的鸟吧。她就是那样美丽的鸟儿。”

我在小时候看过《阿飞正传》,在日本上映时,张国荣演的阿飞不再出现在电影名字里,改成了《欲望的翅膀》,我大概懂得樱井的意思。可不是所有鸟都是为了欲望而飞的,有些是无法着陆,它们没有安全感,这个魔法一般的词汇,剥夺了很多人夜晚的安眠。可能樱井阿姨也是如此,坚信着不抛弃就会被抛弃,是个悲伤的女人。

松本和樱井其实很相似,在某些方面,有不容质疑的固执和对自己严苛的狠心。得知这部分前因之后,他们的相似也变得合理起来,在成长起互相陪伴着长大的兄弟,自然而然是互相影响的。

高中时的班导师曾说过那是人格塑造的时期,是指所有的亲密关系和感情都会不同程度的影响你未来的性格,就像橡皮泥,我们的十几岁是橡皮泥,会不自觉的因为外界的形状而发生改变。可能松本和樱井就是在相互的模具里切割开的,只是兜兜转转,明明一样的材料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貌来。



我们默认了要分道扬镳这件事不可更改之后,就开始各自清算曾认为日后可以慢慢偿还的东西。比如二宫开始问松本要起不知多久之前欠的两杯酒钱,大野有条钓竿落在店铺,被樱井带回家了,如今也开始相约着要让他带来。他们提起时,我才想起我的手链也是如此,出言提醒后,被邀请去了樱井家里。

我之前也来过樱井家,为了开一次没有人在意的圣诞派对,相叶提出的,他在另外一个打工的地方得到了一只巨大的圣诞树,还准备了很多彩带和装饰品,却不愿意让我们回他和二宫住的地方。这种时候我发现我对他们知之甚少,明明看起来很好接近,也能成为开下品玩笑的朋友,细想也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关系。樱井意外的愿意陪着相叶胡闹,在松本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之后,他虽然对于工作和日程都严肃严谨,对他人却有在常人中难得的宽容。樱井是个温柔的人,相叶和二宫吵架时,时常扒在他和大野怀里念念有词。


樱井家里很大,在寸土寸金的东京拥有一套那样的房子一定是非常困难的,疑惑那么多钱是哪来的时候,他美丽但居无定所的母亲的形象就出现在我面前。比起家长里短的狗血情节,我还是很享受能去他家的机会,因为难得看见水晶吊灯,大理石地板和漂亮的家具,华丽的碎钻让整个房间都流光溢彩,简直活在外国旅游周刊写的东京里。对于我们这种靠工资在东京勉强维生的人来说,这是为数不多可以看见东京上流社会的机会。

东京究竟是怎么样的?二十三区,九百五十万人,人口密度那么高,同时存在着极致的财富与贫穷。相叶和二宫能给出的回答,大野能给出的回答,松本、樱井的回答必然是不一样的。相叶一定比樱井更爱东京,尽管他每个月底都要担心伙食费,东京对爱它的人并不温柔,我们全是一无所有连御茶水的店铺都不能去的人。大野是因为讨厌东京所以要离开的吗?我很佩服他的勇气。


那次圣诞派对可算是一团糟,相叶要自制章鱼烧,却把那个放在柜台里落了很多灰的机器弄炸了,我们在一片黑烟中手忙脚乱的拔电线,二宫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,全是松本在破口大骂。大野不负我们对他的期待,手脚利落的解决了还在嗞嗞冒着的火星。站在客厅里,看着仍在骂相叶的松本和委屈的相叶脸上都有被熏焦黑烟的痕迹,沉默之后,不由得一起大笑了。

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,还是后半夜喝过第二旬之后,看着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客厅,大野和相叶要划拳接着喝,十分吵闹,想要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会,在书房看见了松本和樱井。

松本摆弄着柜子里放的老式收音机,已经十分破旧了,对家具不慎爱惜的樱井把它保管的很好,依旧光滑亮丽,看起来经常擦拭。

“啊,那是母亲放在那里的,偶尔拿出来看看,她离开之后很想你。”樱井坐在椅子上,看着松本。

“然后带到另一个孩子家里吗?”

“……我不想聊这些事情。”樱井起身,“他们还在外面呢。”

松本有点醉了,完全不是平常压抑着他身上强大气场的样子,毫不掩饰敌意。“哪样?不高兴吗?怕尴尬?可我讨厌你啊,要让你不高兴。”

“这样的话,你没有必要让大野带你去店里的。”

“不行,我要膈应你。”

樱井没有说话,松本就直视着他继续说。

“全部很讨厌,每个部分,每个细节都很讨厌。讨厌你和她一样,都在不停的给我结论。吃奶油意面吧,把我当做你的妈妈也可以,在我面前哭没关系,可以全部都依靠我啊,然后自顾自的说着,已经到了离别的时候,所以乖乖的说再见吧。为什么要这样呢?我明明不需要答案。”

“因为你不停的在制造问题。而我是你的哥哥。”

“我是第几位呢?”

“啊?”

“她去当别人的妈妈了,你也有当别人的哥哥吧?我是其中很不让人省心的,所以在你疼爱的排行榜里,是第几位呢?”

“不要再这么下去了,润。恨一个人是很劳心费神的事,你恨我用了太多力气,不难过吗?早上起来什么也不想,只是去感叹好天气。我希望你能过上这样的生活。”

“哈……不要觉得你才是唯一生长的正确的人。不是只有你说的方法才是幸福的方法。太讨厌了,第二讨厌。”

两人之间的沉默久到我意识到了偷听的不对,准备撤身离去时,樱井低低的开口了。

“我也是第一次当哥哥,润。我不总是正确,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。”

松本掩住眼睛。“起码有一点你说错了。那些不是问题,是请求。没有得到回应的请求。”


我久久的站在门口,不知如何是好。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复杂而隐秘的,很明显不是我该涉足或者窥探的地方。可我之后的很多次都想起松本的表情,和他最后那句“没有得到回应的请求”。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恰好的事和相爱的关系,多的是疯狂呐喊但得不到回应的感情。我以为能被叫做问题的,能够得到答案的就已经是很幸福的情况了。可是松本看起来很痛苦,并没有比谁好到哪里去。原来有一线希望,比完全的黑暗更恐怖,樱井给他留的那一点仁慈的光,滋养了残忍的恨的种子。


第二次的造访很短暂,由于钓竿放在仓库要花些时间,樱井还是叫我和大野去书房等着。

大野忙碌了一天,此刻也不想说些什么话,坐到椅子上闭上了眼睛。

书桌上倒放着一个相框,看了眼像在睡觉的大野,我的好奇最终打败了谨慎,小心翼翼的翻开了它,那是十八岁的樱井和十六岁的松本,并肩站在一片绿色操场上,脸上是放肆又青春洋溢的笑。

我不知道该从哪个部分开始惊讶,是彼时看着特别稚嫩,一点也没有现在棱角的松本,还是只穿着背心,带着银色耳钉一脸叛逆的金发樱井,光是看着就闻到了草坪被露水浸透,阳光晒过棉质衣服的味道。他们之间的故事从哪里开始,到哪里是句点呢。松本被困在那个无法终结的夏天里,要找到属于自己正确的答案是很难的事情。


“fufu。”身后传来了大野的笑声。

“可爱吧,小松本和小樱井,哇,时间真的改变很多东西。你敢相信吗,樱井翔之前还有脐环,还玩摇滚。那个樱井翔诶。西装笔挺的社会精英。”

“偷偷告诉你,那时候樱井可崇拜我了。”

我笑着问,“为什么呢?”

“因为我很厉害啊。十几岁的我,非常厉害。”

樱井左手拿着金属钓竿,右手拿着我的手链走了进来。

“翔くん。”大野指着自己,“我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很厉害。”

樱井笑着应和他,“现在也是无敌的。”

大野心满意足的接过我手上的相框,“啊,润那时候真是水灵灵的,女孩子一样。”

“才不是。会咬人的,很不好管啊。”樱井说。

“因为他是你的弟弟嘛。”大野软软的回。

“可是大野桑,”樱井停顿了一下,像在犹豫些什么,“我也是你的弟弟啊。”

走之前,我看着依旧被倒扣在书桌前方的照片。也许被困在那个夏天的不止是松本一个人。可这点遗憾,他是知道比较好,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呢?



最近的相叶老是愁眉苦脸,他和我一样都是不想这家店铺关门的。我的理由很自私,只是不想失去和这五个人待在一起的机会,他也许是出于更宏大的善良或者感情的羁绊什么的,总之我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。他时常在店里放一些关于友情的歌曲,或者不合时宜的翻出我们一起聚餐时拍摄的照片。他蹩脚的努力并没有感动到谁,大野还是一副坚定的样子。让我怀疑他是否有把我们当做他的朋友,或者一起玩玩笑笑的这些年,对他来说有没有那么重要。

他真的在乎吗?我们聚在一起这么久,他有在乎松本的愤怒和相叶的眼泪吗?我不敢知道答案。总之没有了情绪高昂犯天然的相叶,气氛就改变了很多。比如松本吐槽完樱井的时装之后,整个空间就会突然诡异的安静起来。这种时候站出来的就是二宫,用一句玩笑让场面接着回到普通的状态,二宫是聪明的人,会让人保持警惕的聪明人,和相叶完全相反,却也时常帮着相叶。


他们一直都在一起,从我第一次踏进这家店那天就是如此,像默认的一对,我一直以为他们是恋人,但得到了否定的答案。二宫能在这里表演魔术大概也是因为相叶的介绍,曾经晚上在柜台前玩牌,问到他们是怎么认识的,二宫也不看我,继续摆弄扑克。

“我六岁的某一天,突然睡醒发现双手乌紫,医生说活不过三个月,母亲不信邪找了灵媒,说我的手被小鬼恶作剧用阴间的线缠住了,要找到另外被挑中的人才能解开。”

“然后我就遇见相叶氏了。在医院的厕所里,不停的哭着,手也和我一样,还用它摸脸。他小时候的眼睛乌黑,像鬼一样。也许是他给我下的蛊咒。”

我不迷信,但看着二宫认真的表情,不由得对这套说辞深信不疑。听得呆了,二宫一脸得意的出掉了最后一张牌。直到和相叶提起,被他一脸无语的神情提醒,才知道二宫又在撒谎。但撒谎是有限度的,他们五个人里,第一次骗人最容易成功的一定是二宫,二宫的眼睛永远是明亮的,下一秒就要流泪的样子。被骗几次后便不再奏效。他就和狼来了里的那个孩子一样,虽然他是聪明且无谓的,骄傲且孤高的,如果有一天,他需要别人的帮助时,没有人再相信他的哨音该怎么办?他一点也不在乎,我想是因为相叶是个不吸取教训的傻瓜,总会帮他的。


“那你们会接吻吗?会做吗?”

“会啊。”他平淡的说。

“所以你们不就是恋人嘛?”我不懂。

“不是恋人。”二宫看着我,“恋人会分手。朋友也会绝交,夫妇还会离婚。”

“那家人呢?”

“我没有家人喔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

“没事。你有家人也不会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吧?你不是更喜欢待在这里吗?很不想回家的样子。不需要可怜我。你也很可怜啊。”二宫的回答让人火大。

“但我和相叶不会分开的。”二宫说,“我们已经没有分开的方式了。他和我就是在一起的人,也许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,虽然我不信。但走到这一步,确实就是这样的结局了。”

“听起来没有自由,但你知道相叶这个人。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。”二宫转过头,“我最后还是觉得,如果一定要和谁的生活绑在一起,那跟这样的人是最好的。所以我很幸运。”

我知道他说的对,和我一样孤独敏感的二宫已经找到了他生命里那个暖的,真实的,可以抓住的东西。我还没有,我只是在冰冷的河水里转圈,看见他们,就把钩子挂上他们的船,可现在舰队要解散了,我马上又无处可去了。我有时嫉妒他,不仅嫉妒他比我聪明。

大家的心中都有一个天下无敌的人,这点都让我羡慕。


樱井不再看二宫,而是拿出手机备忘录,我撇到上面满满当当的日程,表示了惊讶,他却一脸淡然。樱井一直都保持在有条不紊的工作状态,看起来很累。松本的克己也是,他们都是对自己有很高要求的人。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,所以十分佩服。

我不敢告诉樱井,其实他也像无脚鸟,他害怕停歇的时间,仿佛一瞬的懈怠会让整个精心搭建的城堡瞬间倒塌一样,于是他不停的飞,不停的工作着,直到生命终结的那天,他会找到飞行的意义吗?

不要为了保持紧张和不舒适的状态而忽视身边的幸福。没有幸福是等待原地的。或者这么说,没有人是会一直喜欢一个人的。这些话有没有参考价值我也不确定了,我不知道松本是否还憧憬着樱井,可隐隐的,我相信他没有全部忘记。十几岁的爱的那个人,充满的全是苦涩又伤感的记忆,往往都是很坏的人,但奇怪的是,都是至今也铭刻名字的人。

明明松本和樱井之间没有血缘,却也有一生一世纠缠下去的狠劲。人和人产生连结的方式究竟是什么?这个问题和东京究竟是怎么样的一样,到最后我也没有想出答案,和他们认识之后,我思考了很多原本不会想的东西,这些问题无关紧要,但总在生活的间隙提醒我还是有答案需要寻找的。我很感谢。



大野把店面盘给了一家新的洋食屋,女老板非常积极热情又本金充足,还没到约定时间,装修师已经开始到店里踩点研究构架了。相叶对那位三十岁的长发男子态度很恶劣,气鼓鼓的故意刁难人的相叶很难见到,这点他都不擅长,在人问他要杯茶的时候,还恶狠狠的提醒小心烫。

“没有关系,再去找个新店面就好,等大野くん休息够了就会回来了。”相叶像在寻求什么心理安慰,在柜台边小声对我说。

“可是他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,还怎么回来呢?”我问。

“总有办法的,只要想要回来,总会回来的。”相叶看着我。


一旁的二宫发出了短而尖的笑声,让人感觉很不舒服。他时常愚弄别人,却都带着恰好的距离,不会让人感到反感,也不会像小猫轻挠的一样没有攻击力,于是我们都不敢小瞧他。只有相叶小瞧他,敢冲他大呼小叫的,还直接上手去糊他的脸。他的确对相叶很特殊,对他的愚弄最多最重,却又别扭的充满情绪。

这次的二宫与往日不同,就想让人不适似的,我瞬间有点胆怯,我不想看到相叶生气,他还没有发过什么脾气,全世界所有人都可以生气,我只不想看到相叶生气。他跟永远带着笑容的圣人一样,无论往他身上扔什么东西,他都会笑嘻嘻的捡起来。如果哪天他大发雷霆了,或者露出我在其他人身上都看见过的那种不带怜悯的眼神,我不知会作何反应。


二宫开口:“你说得对,人只要产生了什么想法,总能找到办法。所以大野想走,你怎么挽留他,他也能给自己找到借口。”

“你什么意思?”相叶有些不高兴。

“我说,你不要再特地装作无意的放一些年代久远的歌曲和当年的照片了。如果只是为了让你良心得到宽慰的话,那当我没有说过。”

二宫果然也和我一样注意到了相叶有意无意的暗示。

相叶沉默了,他拎起包走到门口,又回头看了一眼二宫:“nino,我以为我们想的是一样的。”


二宫看着他走开,接着倒酒。二宫当然不会想的和他一样,他们是那样不同的两个人,说起来我和二宫比较相似,我知道他一反常态的原因,是被相叶单纯的乐观刺激到了。我们这样的人,往往找到的都是最现实冰冷的路线,因为害怕受到伤害,所以从来不去幻想好的可能,而且认为这才是最好的方法。他人的乐观和天真都会被我妖魔化,那只是自我安慰的方法罢了,那只是装作善良的人罢了,这么想才会让我不感到自己的龌龊。相叶不一样,相叶是真的善良,也是真的温柔,所以路过他的时候,总会越发别扭。

可相叶那么好,他对我们都是那么好,所以我才把他当做圣人,他救每一只受伤在门口的小猫小狗,虽然有时笨手笨脚的,那都是相叶应该做的事,他的错误也显得无关紧要了,他的天真救赎了我,对二宫也是一样。

我一直弄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,或者说是二宫对于相叶的态度,他的攻击那么重,可是又不舍得把相叶抛离开,好像是自己对自己的态度,坚信又怜惜的。我想二宫已经把相叶当做了他的一部分。这是多么难得的事,尤其是不相信幸福会存在的我们来说。


“相似重要吗?”我问他。

“不相似的人也是要在一起的。”二宫答非所问,“相叶是个傻瓜。他不知道我们不需要想的一样。不一样又怎么样?能分开吗?要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在一起,和照镜子有什么区别?那得多喜欢自己啊,太自恋了。”

他说的很肯定,一点也不怀疑。


过几天相叶和二宫又一起出现了,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。放出要关店的消息之后,来店的顾客不再是新鲜面孔,大多都是赶着最后几次尝味道的人,二宫的魔术也变得不再有吸引力。他见无人关注,就坐到了不起眼的角落开始独自玩牌,相叶上菜的空隙会很深很深的盯着他。是我没有从他眼里看见过的情绪。为了省电,大野在店里装的全是暖黄色的节能灯,一到夜晚,就让人眼睛胀痛。可能是我眼花了,我看见有条红线牵在他们两的手指之间。



在关店日期前一天,我们一起吃了顿饭。该拆的东西已经差不多拆完,还剩下一张最大的桌子和几把椅子,刚好够我们坐着。相叶发挥了全部本领,把我所能知道的中华菜系都端上了桌子,大野也下厨做了不少菜。他的手艺太棒了,到哪里都能生存下去。我也不担心他。倒是二宫和相叶,一副吃完这顿就和东京一起死掉的决心,让人不由得害怕他们未来要怎么办。毕竟我没有去过他们的家里,关于他们的故事也都是零零碎碎听说的,没有家人的话,会拥有家吗?

很快我就没有闲情想这些事了,松本不停的给我们每个人灌酒,聊到这么多年作为一家店铺的顾客发生的不少啼笑皆非的事。


“那次那次,那个看上二宫的大哥大和他来找事的正妻,还记得吗?”松本突然想到什么似的。

樱井的笑瞬间盖过了其他声音,相叶一脸无语的叫我们别说了,二宫却无所谓的样子。

“果然是我的美色啊相叶氏。实在不行出去当牛郎好了,也不会被东京吞掉。”

穷人果然是会被都市吞掉的,我赞叹于这句话。


酒过三巡,大家都倒了一片,二宫的头搭在相叶的肩膀上,两人睡的安甜。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也没关系,贫穷看起来不能改变这份连结。松本和樱井隔得很远,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。

大野还清醒着,坐在那里,没有什么表情。我看着他的样子,灯光照在他的头顶,一个圆圆的圈,把他显得那样瘦小,那样遥远,也许我从未真的靠近过他,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靠近过我。我和他在一起快乐,却没想过他的感受。我突然觉得我才是做错的那个人,他所感受到的脱节感,一直以来比我要多。一块被缝错了位置的布料,再这么漂亮,也是不合适的。他是天上拥有动听歌喉的小鸟,是海里应该畅游的鱼儿,不是墙上那副画里假的大海,是真的大海,能碰到湿润的水的那种。他不该出现在这里。是我困住他太久了。

而我们这样的成年人,要忍受什么到达极点,已经不再需要做妥协的事情。


“大野くん,”我借着酒劲,“这段时间,你真的开心吗?”

“你不要把我看的太厉害了。”他软乎乎的说。“我当然是真心的。”

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他说的对,他是凡人,这么长时间,怎么能不带一点感情。可我把他神化了,离得太近反而看不清晰,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比我想的要简单。有次相叶喝醉酒在门口吐了半天,说能遇见大家真是太好了,大野一边把他往外推一边说我也是,那听起来却并不敷衍。

大野的眼睛还是亮亮的,他开始细数樱井的每个小动作,松本喝醉时讲过的话,相叶和二宫有多少次结伴呆到深夜还不回去。他也喝醉了,逐渐变成瘫在桌面上的液体。

远处已经睡着的樱井听到自己的名字,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。大野看着他又立马沉睡过去的样子,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
“你看。”他指着墙上的大海,“漂亮的海。”

“我不是觉得这里不好。这里太好了,再这么待下去,我大概也不会想要离开了。”他看着我。

“这是多漂亮的一幅画,真的,这是全世界最漂亮的画。如果要我挑一副画生活,我第一个,不,没有别的选择的那种速度选择这副。”


我想开口求他别走,这样的想法出现了太多次。可总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,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食客,对他们五个人来说又有什么了不起的,相叶可以求他,其他人都可以挽留他。我又不是这里的大股东,我也没钱,和他们的交情也没有那么深厚。可这一次我忍不住了,既然他也不舍得,为什么一定要去别的地方呢,我要求他,让他留下,我们还是待在一起,偶尔开发一点新菜单,在这个温暖的店铺里活下去,不要去渴求什么崭新的冒险,根本没有意义,人这一辈子难得遇到安稳的地方,这里好像是我的全部,救救我吧,可怜一下我,什么放弃自尊的话我都想要说出来。

在我开口之前,他打断了我,“可我不想待在画框里了。”

我转过头,松本已经醒了,他顺着大野的视线看向墙上那副画,擦了擦眼角。我不知道他哭没哭,一定没有,要是哭了就太吓人了,我要留住记忆里天下无敌的松本润,我闭上眼睛,趴在桌子上,装作没有看见。


大野临行前要把画送给我,我没有接。

“还是你们留着比较好吧。这不是属于我的东西,给松本,相叶,他们一定都很想要的。”

“他们会找到我的,没有关系,还是给你吧。毕竟这是我们一起过的证明。”

“我不能找到你了吗?”

“哈哈,”他笑,“你可以找到,但也许有些难呢?”

“可这是你们五个人的画,没有我也没关系。”

“没有你,是不完整的。”大野说。

“樱井是红色的鱼,二宫是黄色的,相叶是绿色的,松本是华丽的紫色。你是蓝色的,那条慢的。这里只有五条鱼,那我在哪里呢?”我问。

“你是雾色的水啊。”他理所当然的回答。“是你把我们聚在一起的。”

得到这样的答案后,我抱着那副画,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。大野这时候不知所措了,只是摸摸我的头,在一旁沉默着。


他们都要往前走了,我却不知道要到哪去。离开这家店铺之后,是否有更漂亮的地方在前方等我?我走出店铺,看街上,每一扇门都是关着的。

他们之后会怎么样呢?虽然我很想知道后续,也不再有那个资格。没有人锁住我,可我迈不开脚步,总觉得不会有好地方比这更好,也见不到比他们更令人舒适的人,同他们并肩前行的日子,是我最美好的记忆,美好的过于炙热,像一道诅咒,阻拦我找寻下一段幸福。二宫说的对,明明该是我人生的一小部分,却逐渐变成了生活的主体,我比他可怜多了。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,小小的五十平米,寄托了我大多的快乐。如果再选择一遍,我还是会走进这家店,认识这五个人。我看着他们不再年轻的背影,期待某天有人会回头。

谢谢你们!我的人生因为和你们相遇才美丽!我朝着准备离开的相叶喊。

其实我很心虚,这能被叫做美丽的人生吗?


他戴起摩托车头盔,上面的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,可爱的图案和金属在一起有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,我透过他和他背后湛蓝的天空,像是看见了那副美丽的画,因为我的存在才完整的画,此时此刻在我的背包里,永远属于我。他的身影在风中显得越发单薄,却还是举起手用力挥了挥,冲我笑了,风太大,一瞬间的耳鸣,让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。

每个人都能幸福就好了。我无意间了解到的故事能有结尾,那些漂亮的如水晶一般的感情不破碎。他们一定要幸福。我在心里虔诚的祈祷着。就算我永远不会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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